畢業(yè)典禮之后齊笙回了一趟老家。

    自從上次深夜奔逃,兩年多的時間里,他只在大三寒假的春節(jié)期間短暫回去了幾天，后來便一直沒有再踏上故鄉(xiāng)的土地。

    兩年過去,從鎮(zhèn)子到村莊的斷頭路依舊沒有修通，家中低矮的院墻仍有豁口,而父親對齊笙的態(tài)度也同樣冷淡如故。

    歸家后的第一頓飯,母親特意多炒了一盤雞蛋。父母兒子三人圍坐在炕桌前,炒雞蛋擺在正中,里面擱了不少油,金燦燦的,散發(fā)出迷人的鮮香。

    可惜桌上的氣氛卻不似飯菜一樣令人歡喜。

    當(dāng)家的男人坐在正位,眉心緊鎖,悶頭吃飯,一言不發(fā)。淳樸軟弱的女人低眉順眼,唯唯諾諾,噤若寒蟬，只敢趁丈夫不注意,偷偷把雞蛋往兒子面前挪一挪。

    倒是齊笙面容平靜，他給母親夾了些葷菜，安慰這個弱小的女人好好吃飯，然后不管父母想不想聽，一板一眼地介紹了自己將要前往的院校以及啟程的時間。

    “到美國之后我會定期往家里打電話。路費(fèi)貴，我以后可能很少回來，你們多注意身體。”

    兒行千里母擔(dān)憂,聽兒子這么說，蒼老的女人一下子紅了眼睛：“喜春……”

    “娘?！饼R笙向母親溫情地笑笑，“少回來，不是不回來了，能回來的話我還是會回來看你的。我在望河這幾年做家教攢了些錢，不多，一共兩萬三，你替我收著，明年給瀟瀟念大學(xué)用。美國學(xué)校那邊給了我很多獎學(xué)金，我肯定花不完，到時候我把錢寄回來，你們買臺新彩電，再多買幾只雞仔。”

    母親連忙道：“獎學(xué)金你自己留著，爹娘不要你的錢，你爹這兩年在外面做工，瀟瀟的學(xué)費(fèi)你爹早就給她攢下了，供到博士咱家都供得起。你們都是會讀書的好娃娃，肯定讓你倆都順順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陌褧x完?！?br/>
    “嗯?！饼R笙低了低頭，放下碗筷，“娘，我以后一定會出人頭地，賺好多好多錢，孝敬你們，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。你們等著吧?！?br/>
    他的聲音稍微有些顫抖，坐在正位的男人忽然“咣當(dāng)”放下碗筷，拿起煙斗，目光飄向窗外清明無云的天空。

    齊笙期待地看著自己的父親，想聽對方說些什么。

    但是，焦枯的煙霧中，那男人一言不發(fā)，只有額頭繃起幾根明顯的皺紋。

    母親把碗筷重新塞進(jìn)兒子手里，將盤子里剩下的炒雞蛋全都撥給他，柔聲道：“快吃吧?！?br/>
    齊笙在家里住了四天。

    適逢夏忙，他每日隨父親下田，做些澆水、除草的農(nóng)活。

    山區(qū)耕地零散，兩個男人一南一北，在太陽底下沉默地做工，一整日也說不上一句話。

    直到齊笙啟程前的最后一天，傍晚回家的時候，他跟在父親身后，看見父親手中的農(nóng)具鐵器無力地拖在地上，刮擦著土路上粗糲的石子，發(fā)出綿延不絕的嘈雜聲響。

    操勞半生的中年男人在夕陽下沉重地嘆息，終于用一把疲憊的聲音對自己的兒子開口。

    “你長大了，翅膀硬了，以后愿意飛多遠(yuǎn)就飛多遠(yuǎn)，我和你娘身體都還硬朗，家里的事不用你惦記?！?br/>
    “爹娘都是種地的，沒見過世面，幫不上你的忙，你去了外國，遇事自己拿主意，吃好穿暖，跟老師同學(xué)搞好關(guān)系，別讓外國人欺負(fù)。抽空多給你娘打電話，家里現(xiàn)在也有電話了，你走得遠(yuǎn)，她惦記你。”

    “爹……”齊笙忽然喚了一聲，有太多話堵在他胸口，他想說些什么，卻怎么都說不出來，“以后……少抽煙吧，對身體不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