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黑的地板,到處是火燒過的痕跡, 橫梁坍塌, 往日寧和美麗的藏月閣如同廢墟,蕭隨頭上發(fā)冠歪了,三千發(fā)絲狼狽散落在肩頭,如同街頭的乞兒?!坝菽铩荨笔掚S衣角染了灰燼, 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內(nèi)寢,一眼看到被燒的只剩架子的床榻上有蜷縮的身影,通體焦黑,分不清模樣??蓱帧!安弧币宦曀盒牧逊蔚暮鸾新曊鸲@, 聞?wù)吣憫?zhàn)心驚, 蕭隨猛地一個踉蹌, 膝蓋一彎雙腳跪在地上, 想起身又起不來,只能手腳并用爬著到床邊, 看樣子要暈過去了??删退闶侨绱?,蕭隨也要去看, 他不信,不敢去相信,他掙扎著趴在床邊,看著那具焦黑的尸體,一聲哀嚎梗在喉中?!鞍?、啊……”蕭隨看到那長命鎖, 伸著手要碰又怕壞了她, 一句話說不上來,面上驚慌無措, 極度的茫然。我的虞娘……我的孩子……他見過那么多具尸體,那么多的慘狀,卻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痛徹心扉。虞娘,你好狠的心,好歹毒的惡意,你把我的心掏出來,凌遲,縱使血液橫流,也好過你這樣離開我。直到這一刻,蕭隨才領(lǐng)悟到什么是痛入骨髓的悔恨,他腦海中閃過與楚元虞的點點滴滴,越是翻找記憶,他就越是膽寒至極,如墜冰窟。楚元虞的淚水和絕望一片片閃過,蕭隨眼前的場景慢慢模糊,水霧升騰而起,化作不甘與痛悔的淚珠滑落。我錯了……我真的錯了,對不起,你不要離開我,好不好,楚元虞,你說好等我中秋回來的,怎么能這樣對我……蕭隨一寸間,肉眼可見的花白了頭發(fā),整個人蒼老了二十歲。床頭,夜明珠的錦盒被燒成灰燼,泛著瑩瑩的亮光,照亮蕭隨一方翻滾的黑色衣角。甘蘭趕了進來,看到這個場景閉了閉眼,不忍地偏過頭,又見蕭隨大事不好,怕有癔癥的趨向,只得拿了銀針狠狠插進蕭隨頭部的穴位,逼迫他休眠冷靜下來。蕭隨徹底不動了,甘蘭把人拉起來,喊了人左右架著,“快,快把王爺帶到偏殿,喊大夫仔細瞧瞧!”“不,不用……”蕭隨臉色死白,兩只眼漆黑盯著床榻,抬起胳膊指著她,“喊人進來,看看她?!薄巴鯛敗备侍m臉色幾經(jīng)變化,可礙不過人固執(zhí),只得去命人進來。寢殿內(nèi)空氣壓抑,到處是燒焦的糊味,甘蘭想將人抬出去,蕭隨卻一定要在這里看著。大夫進來,猶疑了一會,才下了決心過去,只一眼就說出結(jié)論,“王爺,節(jié)哀順變?!薄昂??!笔掚S仰頭笑了聲,他上前將大夫扯開,自己的臉靠過去,雙目猩紅掃視著尸體。不像,這不是她,她是多么美麗、耀眼的明珠,怎么會變得這樣干癟。還沒死,對,肯定是騙我的,楚元虞那么容易尋死?一切都是她的計謀!是她想誆騙我!這個狡猾的女人,如果被我捉回來,我一定不會放過她……“王爺,王爺不要再看了?!备侍m啜泣著說,“王爺,放過她,也放過你自己吧!算屬下求您!”“你快看看是不是她!”蕭隨按著大夫的頭,“你快看!是不是她!”“不要再自欺欺人了……”甘蘭走了過去,楚元虞心存死志,怎么可能偷天換日?蕭隨仔細辨認了一遍又一遍,突然,他抱住尸體笑了,邊笑邊從衣袖中抽出那張紙,“她說她去云游了,讓我在京都等她?!庇謴?fù)而甩開尸體,眼中的清明磨滅,站在原地癡狂叫喊:“楚元虞——我來殉你了!”語罷抽出掛在腰間的劍,往脖子抹去。甘蘭心跳驟緊,一個箭步奪走他的劍,冒死將人按在地板,“王爺!您清醒一點,逝者已去,萬不可就此殉了去?。 笔掚S神魂俱疲,仿佛渾身的生命隨著楚元虞的死被抽去,他被摁在地上,看著甘蘭神情悲慘,“沒有她,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……” 甘蘭盯著他的神情,慢慢松了手。這時,門外下人通傳道:“王爺,丞相來了?!备侍m立馬將蕭隨扶起來,拍打他身上的灰塵,“請丞相稍等片刻,我們王爺馬上過去?!薄安槐亓?。”門外,一聲清冽的聲音響起,孟庭闕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現(xiàn)。他越過門口那具尸體,不急不慢進了內(nèi)室,看到蕭隨的第一眼怔住了,變化如枯槁,險些不敢認。孟庭闕皺起眉頭,“你將自己折磨成這幅模樣,有意義么?”蕭隨渾渾噩噩,沒有神智去回答他。甘蘭立馬接過話:“大人勿怪,這邊雜亂,請大人先到外頭坐坐,免得污了衣裳。”孟庭闕朝蕭隨走了兩步,“你想尋死?”蕭隨撿起劍,在掌心摩挲,讓人懷疑他下一秒就要撞上去,隨愛人而去。孟庭闕抬手扇了他一巴掌,清脆的聲音響起?!芭?。”滿堂人皆不可置信,蕭隨緩緩看向他,“你是來嘲笑我的?”“孟庭闕,你看到我落到這樣的地步,心里是不是爽極了?!泵贤リI:“昔人已逝,你不必如此傷懷,況且她的死,不正是你一手造成?這一年來,你可曾考慮過她的感受?設(shè)身處地地替她著想!”“你說什么!”蕭隨怒急攻心,劍對準(zhǔn)他就要砍下去,“真正該死的是你,孟庭闕,早知道,我就應(yīng)該先把你送入黃泉……”“蕭隨,你若是真的在乎她,愛她,就不能如此簡單的死去。如果你敢尋死,說明你還沒有正視自己的內(nèi)心,正視她的痛苦?!薄八镭M不簡單!一抹脖子的事,誰都可以!可是你的贖罪呢?蕭隨,你要真是條漢子,就帶著永遠的愧疚活下去!”孟庭闕字字珠璣,直中要害,蕭隨如被遠古的鐘聲敲醒,手上泄了力氣,任由劍掉到地上,再也沒有要離去的心思。他慢慢沉靜下來,轉(zhuǎn)身抱起尸體,將不忘將她生前最愛的夜明珠拿上,“本王……我要為王妃,親自刻墓碑,帶往西北。元虞,你生前想要楚國安寧,死后,我替你守著。”我是你的未亡人。此時,天已經(jīng)徹底黑了,夾雜著不詳?shù)臍庀?。楚燼喝酒喝的昏頭了,今日中秋宴會,他不知道為什么蕭隨沒有召他赴宴,一直提心吊膽,如今得知攝政王府的變故,霎時間由悲轉(zhuǎn)喜,喝了個痛快?!昂谩冒 !背a跌跌撞撞走在東宮里,環(huán)顧四周,熟悉的場景,卻讓他越看越森寒。楚朝將亡啊……蕭氏善武,孟氏善文,還有他這個太子什么事?當(dāng)真是可笑啊。父皇,您寧愿將權(quán)柄交給孟庭闕,也不愿給我?,F(xiàn)在可好,楚元煜已死,我無權(quán)勢,任由江山旁落。全然忘了當(dāng)初算計摘月閣慘案的狠辣。楚燼趴倒在床上,迷濛著眼睡去,突然內(nèi)心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眼睛不經(jīng)意看向窗臺,猛地發(fā)現(xiàn)那里的月光被一個身影擋住。明黃色的蟒袍在暗屋中顯得陰沉,削減了明艷,但不減其威嚴。那人執(zhí)著一把御賜圣劍,慢慢舉起,劍身通體雪白,經(jīng)由月亮反射出她冷毅的面孔,和無情的雙眸。 楚燼失聲道:“楚元煜——是你!”楚元虞慢慢轉(zhuǎn)過頭,看向他,并沒有束發(fā),她發(fā)絲只披在肩上,面容雌雄莫辨,與胞兄重疊。“楚元煜……楚元煜……”楚燼翻身下床,想去抽桌上的劍,背后陡現(xiàn)寒光,憑著直覺躲閃,那柄劍刺了個空?!澳慵热贿€活著,為什么要殺我!你去殺蕭隨,他才是元兇!”楚燼拿不到劍,只能狼狽逃竄。楚元虞一言不發(fā),不斷出招,楚燼這等貨色,哪能跟自幼習(xí)武的她相比,他也只躲過一招,后面全身都被她捅了窟窿,疼,但不致命,這也是他躲的緣故。還能再活一段時間。楚燼渾身是傷跌倒在地,靠著墻冒出冷汗,“你殺我?你要殺我……”“皇姐,阿姐!太子哥哥!”見楚元虞又提起劍,楚燼嚇得面色盡失,求饒的話未說完,眼前一道白光,血噴涌而出,當(dāng)場死盡。楚元虞從頭到尾沒說過話,她抽回劍,再沒看過地上的人一眼,孤身離去。沒用的廢物。剛踏出宮門一步,皇宮內(nèi)驟然響起喪鐘聲?;实蹥浱炝恕!翱捎眠^膳了?”楚元虞盤坐在席上,素手執(zhí)棋子落到棋盤上,她垂眸凝視它,眼下一切按計劃進行,心頭大患明明已經(jīng)解決??伤允窃跔繏熘裁础B牭铰曇簦菘聪?qū)ψ拿贤リI,沉聲道:“并未?!薄暗钕?,把手遞給我?!泵贤リI擺著軟枕,讓楚元虞把手腕放在上面。楚元虞無聲把手放上去。孟庭闕診脈,眸光晦暗,“殿下,還需保重身體,切勿傷懷?!薄白叩浇裉觳蝗菀?,我傷心什么?!背葺p聲說著,“倒不如想想蕭隨死后,西北的懷安-永昌一帶能不能抵擋魯國?!钡?6章 皇宮大開選秀,蕭隨提刀趕來十月九是你的生辰, 可是我沒能將為你準(zhǔn)備的生辰禮獻給你。你的絕筆信,我后來認真看了,心里悔恨萬分, 我的每一次掩飾, 都將你推入深淵,真正該離去的人是我,不是你。受了這么多苦,卻以火葬身, 太不值當(dāng)了。楚元虞,對不起,往后余生,我每日跪佛堂誦經(jīng), 祈求你來世安寧, 順?biāo)臁2簧萸竽愕脑?。可我還是想問, 若是時間能重來, 我還能再擁有你嗎。中秋后第二天,蕭隨抱著牌位孤身帶軍北上, 奔赴懷安。那里戰(zhàn)火彌漫,急需救世主到來。楚國, 是她的家鄉(xiāng)。 -“你沒有放下他?!背菘恐伪撤啽鴷X海中閃過昨夜孟庭闕的這句話,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。“殿下,丞相求見。”小潤子從宮外被召了回來,侍奉楚元虞, 他現(xiàn)在是宮中地位最高的公公?!白屗M來吧?!背莘畔卤鴷鹕? 看著孟庭闕帶一位身戴白色斗篷的女子,緩步進來?!暗钕??!泵贤リI與身后的人齊聲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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